——杨同杰与他的《黄河自费科考日记》
屈指算来,从事出版社编辑工作已超过了22个年头,所经手编辑出版的各类图书实在统计不出具体种数来,再加上复审、决审过的书稿,更是不计其数。无不为所编辑的每一本好书而欢欣鼓舞。所接触的作者既有像谭其骧、任继愈、钟敬文这样的大家,也有来自最基层的中小学优秀教师甚至中小学生,从他们身上学到了大师的高风亮节和老师们的朴实无华。他们是推动我前进的动力,他们是提升我进取的基石。
与上述大家相比,我的新作者杨同杰在这之前绝对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虽然他的事迹也曾见诸众多媒体,获奖无数,甚至还曾荣获过联合国的奖励,但知名度仍然较低,很少有人知道。就是这样的一个人,通过给他编书,给我带来了极大的震撼。我有责任将他的人和事,以及他新出版的书介绍给读者。
一
杨同杰,是山东省沂水县沂水镇成人教育学校的一名普通生物教师。他出生在沂蒙山区的一个贫穷的小山村里,那里既留下了他太多的童年悲苦,也是他走向生物研究的启蒙地。21岁那年,一个偶然的机会,使他成为一个代课教师,这为他系统学习生物知识提供了良好的条件。他在如饥似渴地学习文化知识的同时,不分昼夜出入田间地头观察各种生物的生活习性,获取第一手资料;捕捉昆虫标本,自费建立家庭青少年科技馆,义务宣传科普知识;培养学生的科学兴趣,鼓励学生撰写科普心得,先后发表数百篇习作。为了考察玉米螟虫对玉米的危害,他曾蹲守在玉米地里三天三夜,家人差点报了警;为了采购标本箱,爱人把家传的“宝贝”送给了他,让他卖掉筹钱;为了参加科学鉴定会,他忍痛别离了病危的老母,以至于没有见上最后一面而抱憾终身。
两万多平方公里的沂蒙山区,为杨同杰提供了良好的考察场所,使他完成了他最初的知识集累。他走过了这里的山山水水,但是家乡的土地已经满足不了他的科学欲望,他需要在更广阔的天地进行科学驰骋。当他听说黄河流域拥有着更为丰富的生物生态系统时,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更大的挑战——到黄河流域自费考察。
自费考察黄河,说来容易,做起来难。首先是经费不足,几年来的科考已使杨同杰家徒四壁,所能筹集到的只有不足3000元钱,要完成如此艰巨的任务无疑是杯水车薪;其次是设备不足,可以说杨同杰不具有野外科学考察的任何一件必须装备,手头只有一台平时自用的傻瓜相机。但是,杨同杰拥有一颗不怕困难、勇于献身科考事业的雄心和信心,这就足够了。
几经努力,在组织及亲朋好友的大力支持和帮助下,终于筹到了一定的经费,添制了必须的设备,于是,开始了艰苦的野外考察。
考察是艰苦、危险的。由于经费不足,设备简陋,他恨不得把一分钱掰成两块花,而自己却过着苦行僧的生活,把生活费用降到最低点。
他几次与死神擦肩而过:黄河源头的青藏高原的恶劣气候差点夺去了他的生命;黄河河滩的野外露营的突降大水,差点将他吞没水中;考察途中与剧毒的竹叶青蛇的偶然相遇,差点使他闯进了鬼门关……
困难远远不止这些,考察经费、科考装备的突然丢失,几乎使他丧失了生活的勇气;考察途中的种种不公平待遇,也曾使他怒火中烧……
但是,他心中只有一个信念:不惜一切代价,完成科学考察任务,实现自己的理想,为后人留下一笔宝贵的财富。他做到了,他胜利了。
三次黄河考察,历时167天,行经8个省区180多个县、市,搜集资料1000多公斤,拍摄照片万余张,采集昆虫标本2万多件,拍摄录相资料100多小时,并且为沿途考察的县区提供考察报告、意见、建议上百份,同时又以一部少见的、高质量的原创科普作品、“一部黄河流域的百科全书”——《热血追寻——杨同杰自费黄河科学考察日记》,奉献给他热爱着祖国、关心和帮助他的广大读者。
二
杨同杰是个有心人,他在过着“野人”般生活、条件相当艰苦的科学考察之余,以日记的方式,将每一天的考察情况记录下来。
167天,一天没有间断,洋洋60多万字。对常人来说也许没有什么,因为很多人都有记日记的习惯,但是对杨同杰来说,却是在毅力、信念的强烈支撑下,在常人无法想象的环境中得以完成的,是在荒郊野外在月光下、在晨曦里、在蜡烛、柴草的燃烧光亮下,得以完成的,是以牺牲休息、牺牲健康为代价的,是“热血追寻”的结晶。
杨同杰是一位朴实、憨厚的山东汉子,杨同杰的“日记”也通体透露着他的性格——诚恳、真实、直率。他的一路所走的艰辛,考察发现的喜悦,对于好心人的感激之情,对于人为破坏自然环境的痛心,都表达得淋漓尽致,读来常常使人情不自禁潸然泪下。
杨同杰的黄河考察不单单是针对生物一个方面,而是以生物生态为主的全方位的考察,涉及到人文、地理、风土、人情等各个方面,真可谓“百科全书式”的考察。这些在他的日记中都有较为详尽的记录。下面按照分类摘录几段杨同杰的日记片断,以供读者赏析。
1.几次遇险,置生死于度外
2000年7月13日; 爱人刚刚扶我走出门口,我的两腿突然抽筋了,紧接着身体上只要是有肌肉的部位都在痉挛,那种痛苦是我从没体会过的,躺在地上不停地翻滚,怎么也站不起来,双腿只觉得直向身体内缩,连呼吸也要中断,任凭爱人怎样搀扶我,我就是站不起来,爱人只好去叫医生,可这里的医院一到下班时间就再也找不到人了。
抽筋与痉挛是脱水过度引起的,这种痛苦是常人难以忍受的。
我在玛多县医院大门口前的地面上滚爬了近30分钟才终于恢复了常态。
2000年7月15日, 8时,太阳升起来了,草原上到处是一片光亮,我再也坚持不住了,胸闷得就像压上了一块巨石,似乎没有任何氧气了。我忙用手示意图丹停车。图丹将车子停下,与拉周一起把我扶出了车外,让我跪在地上,头朝下,屁股向天,这样过了十多分钟后,我的胸腔开始又有缝隙了,这才站起来,基本上能够呼吸了。
2000年8月12日,正行间,我听到头顶的上空有隐约的轰鸣声,开始我还以为是飞机的声音,可时隔不久,这轰鸣声越来越响,抬头向山体上一看,哎呀!原来是山峰上边已经下了暴雨,由于山体陡峭,那山洪就像钱塘江海潮似的,冲着我们直泻而下,那气势犹如雷霆万钧,又似万马奔腾。而速度极快,离我们很近了!
好在这位回民比较老练,他一刻也没有停留,加快速度向着山谷冲去。
生与死全在这一瞬之间,就在我们刚刚冲出谷口后,山洪便从我们身后一二米远的地方冲了过去。
我们全身溅满了泥浆,回头看看刚刚穿过的那道山谷口,已经踪迹全无,刚才还是一条数米深的沟谷,已经变成了积满浆沙石的戈壁滩。太危险了!我们哪怕延误二三十秒钟,就不会还活着站在这里了。
2001年7月25日,早上6点钟,我被两岸人们的嘈杂声吵醒,揉着疲惫的双眼向岸边看去,这才发现我们昨晚睡觉的河滩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昨天晚上距我们有三五十米远的河水竟然涨到了我们帐蓬的边沿,昨晚那清清的河水变成了一条翻滚咆哮着的黄色巨龙。岸上的人们正在呼喊我们,他们担心我们被突发的洪水卷走。
我急忙将正在甜睡的爱人喊醒,她走出帐篷后也是大吃一惊,好在我们昨天搭帐篷的地势稍高一些,否则,我们早就被“黄龙”卷走了。
前几天我们还听人讲黄河的汛期已经到了,更没想到今天降雨的地方距我们这么近,原来,今天零时左右,在距府谷、保德几十公里的黄河上游万家寨一带突然下了暴雨,黄河水位便快速地上升。我们真为我们的粗心而后怕。
2.人间自有真情在
2000年7月12日, 曹教授生气地说:“你们怎么还吃这种煎饼呢?你们不关心自己,你们的身体怎么受得了呢?现在不是已经垮了吗?这不是在你们山东,这是在黄河源头!这是在青藏高原!这是在世界屋脊上!来这里的人虽说都把生死置之度外,可有几人是自费来考察的,有几人是靠吃玉米煎饼来度日的?这太委屈你了,从明天开始,你们要不随我一起吃饭,就是看不起我了。”
2000年7月28日, 12时我们从孟达天池下来后,正在路边休息,这时一辆“丰田”面包车从我们身后驶来,我们想向开面包车的司机问一下去积石山县的行走路线。驾驶员说他们是甘肃的,路过这里,对这里的线路也不熟悉。谢过驾驶员后,我们便各自行进了。
大约过了20多分钟后,那辆白色的丰田车又驶回来了。
车子直接停在了我们身边,车门打开后,从上面下来了一男一女,男的是一位军人,女的好像是这位军人的妻子。军人说:“从你们的服装上我们看到写着山东的字样,我也是山东的,不知你们是山东什么地方?”我说:“我是山东临沂的,是来考察黄河的,从源头下来,准备去积石县。”军人说:“我是山东昌邑人,今天我们要去临夏,你们搭我们的车吧,顺便送你们一程,在这里能见到老乡,从心里感到亲切。”
上车后,我才知道这位军人叫袁明才,是86140部队的财务股长,他们因事来青海,现在正向回返。车内也坐满了人,除了袁明才一家人外,还有几位军人与家属,车子内连空道上也坐着人,大家只好一挤再挤这才有了我们的空间。
2001年6月27日, 王亚军46岁,是一位典型的西北汉子,身材高大魁梧,被高原紫外线烤成古铜色的脸膛更显出了他的健壮与豪放。听说我是沿黄河进行生态考察的后,王亚军便像见到了知己与挚友。
王亚军看过我携带的一些资料后,连说:“太伟大了,太了不起了,从黄河源头一直考察到这里,并且涉及到这么多学科。真是不看不知道,想不到你的知识这么渊博,更难得的是你的这种毅力与魄力。我在黄河边上出生,在黄河边上生长,还从没见过有什么人像你这样,把母亲河像医生给人号脉体检一样进行全面考察。你的这些考察资料将来可就成了后人的无价之宝了。”
王亚军依依不舍地将我一直送出惠农县城,并把他从树林沟拓下的岩画送了两幅给我作为纪念。这是我在两期黄河流域考察中遇到的第一位知心人,尽管我们相距万水千山,但共同的理想与事业把我们连在了一起。
3.大好河山岂容践踏
2000年8月3日, 这一段人为污染比较严重,一处处排水管道被人们引到了黄河中,这些管道排出的有生活垃圾,也有工厂废水。渡船下行三五公里后,我突然发现了在黄河岸边有一处工厂,船老大说,这就是那座烧碱厂。
我让船老大将船驶到河边后,我震惊了,一堆堆固体垃圾,从岸上直接倾在了河水中;两处排污口的污水直接流入黄河;一条粗大的铸铁排污管道,从岸边的工厂一直架进黄河20多米,从工厂内排出的废水就像瀑布一样直流入河。水中看不到水生物,更看不到水鸟。
2001年7月11日 下午2时多,我们来到岸边摊点上买点吃的,不禁大吃一惊,几位农妇的包篮内竟然全是红烧的野鸭与煮熟了的大天鹅卵,这些被农妇们称作美味佳肴的“人类的朋友”就这样成了她的财源,这些农妇们怎么忍心向这些生灵们下此毒手的呢?眼前的景象让我们惨不忍睹,一点食欲也没有了。当我们耐心地向她们解释不要再去伤害这些人类的朋友时,有位妇女把她们的做法与我国的计划生育联系在了一起,反过来教育我们不懂计划生育,弄得我们啼笑皆非。原本以为乌梁素海是一处风景如画、万物竞生的世外桃源,没想到这里竟成了一潭死水,特别是有些人对生态环境的保护意识,仍然处于“文盲”阶段。
我们在伤心!我们在叹惜!从而也更加坚定了我们将事业做到底的决心!
2001年8月22日 秦岭山脉蕴藏着丰富的矿藏资源,吸引了全国各地众多的淘金者。这些淘金者,就像无数的穿山甲,日夜不停地在秦岭的山体内挖掘着,秦岭山脉的许多地方已经成了一个空壳,有的洞子已掘出了几十公里。
采金客的大量涌入,秦岭山脉中的许多地区废弃的矿石堆成了山,那些原始的植被全部被废矿石淹埋起来了,人为的生活垃圾随处可见,采金者们可以随意的在山上用化学药品提炼黄金,原本清澈的山涧溪水,已被污染的根本无法饮用。
由于近几年黄金价格的下降,许多采矿企业亏损倒闭,山内向外运送矿石的道路也无人维护了,车辆几乎无法通行,道路上尘土飞扬,坑洼不平。无节制、无计划地开采,已对秦岭地区构成了严重的生态危害。
这一地区的社会治安也不好,偷盗、抢劫等危害社会的事件时有发生,特别是个体采金者,只要谁的势力大,谁就可以称霸一方。在这里也云集了来自全国各地的许多犯罪分子,他们在别处触犯了刑律后,便逃匿到秦岭山脉中,以采金为生,所有这些都给当地的社会治安带来了严重的隐患。
4.人世间总是存在着不和谐音符
2000年7月29日 下午,我在临夏饭店门前避雨,正好国家水利电力部门的一些同志也在临夏饭店居住,由于仍在下着小雨,大家便都聚在了门前的房檐下。离开饭店的时间还有一会,大家便在一起闲聊,有一位小伙子正在高谈阔论,并且声音特别洪亮。
小伙子的话题也是关于西部开发的内容,从言语中我听到了他对西部开发的理解。
小伙子讲:国家西部开发只是想让西部人有一种感觉,有一种希望就行了,能让西部人了解到内地的发展,去羡慕内地也就算达到目的了。这位小伙子自以为是从北京来的,自认为在临夏回族自治州这偏僻的地域内自己就是学者、专家,说了一些中国目前不宜保护环境,而是让人们吃上饭等错误的话,实在是一种不负责任的举动。
2000年8月21日 园子内有一排低矮的瓦房,门前挂有“青海省西宁高原动物资源开发公司经销部”的牌子,我们走了进去。老板是一位40多岁的西宁人,此时他正提着一只胡兀鹫的尸体在不停地摆弄着,准备将这只胡兀鹫制成标本。
这房子是用很简易的材料搭起的,有50多平方米,里面到处摆满了国家一二级野生保护动物的标本,雪豹、羚牛、黑天鹅等,几只体形硕大的胡兀鹫,翅展都在3米左右。销售部的老板以为我是来“购货”的,便热心地向我介绍:“这两只胡兀鹫就是昨晚刚刚弄来的,你看,这标本做的多有神气,就像活的一样。”我问:“多少钱一只?”老板说:“25000元。”我问:“怎么弄来的?”老板说:“毒死的。”
2001年7月29日 驾驶员是一位30多岁的男子,开的是一辆蓝白相间的捷达车,属“交通”出租车公司的。车子拉着我们赶到长途汽车站后,正好赶上开往柳林的班车从车站内开出,为了不错过这辆早班车,我急忙让出租车司机将车停下后快步追赶了二十多米让班车停了下来,这时爱人也与我们坐的出租车赶了上来。于是我便让爱人下车,我去打开出租车的后备箱,将我们的史志资料、昆虫标本箱、帐篷等一件件向班车上放。后备箱上的物品卸完后,刚刚搬到班车上,出租车便发动了,这时我突然想起我们盛着摄相机与8000元现金的那个大背包还在车内的座位上,我便一边追,一边喊,可那位出租车司机像没听见一样,将车子开得飞快,一会儿便从我的视线中消失了。
三
杨同杰的这部《黄河科考日记》,是我编辑生涯中难度最大的一次编辑加工过程,这并不是指书稿本身文字的加工难度大,而是指编辑过程中对精神的刺激巨大,常常为之潸然泪下,可以说在编辑过程中是甜、酸、苦、辣,五味俱全。从而更增加了我对杨同杰本人的敬重。
所谓“甜”,是对杨同杰付出千难万险之后,终于获取了丰硕成果,而感到甘甜,而欢欣鼓舞。
所谓“酸”,是对他在考察过程中所遭受到的艰难险阻而备感心酸。
所谓“苦、辣”,是对他超过常人的精神、意志和毅力,但时常受到歧视或不公正的对待,遭受肉体与精神的双重折磨,而百感交集的心情。
有奋斗,就会有牺牲;有理想,就要有追求。杨同杰依靠着自己坚定的理想信念,不怕牺牲,排除万难,最终取得了胜利,做到了常人无法做到的事。当我手捧着散发墨香的清样时,眼含热泪,想用最简单的语言概括他这一壮举,突然在我的脑海里闪现出四个字——“热血追寻”,这正是对杨同杰这一壮举最贴切 、最简洁的概括。后来,征得作者的同意,把它作为这本书的书名。
黄河科学考察只是杨同杰的第一步理想,他还有考察长江及国内其他名山大川的理想。当这本书出版时,他正在千里之外的长江源头进行着更为艰苦的长江科学考察。我衷心祝愿他的长江科考圆满成功,并期待着他的《长江科考日记》早日问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