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兰作家西斯·诺特波姆的诗句“记忆像一条狗,躺在它怡然自得的地方”果如其然吗?我们童年时那个漫长而慵懒的夏日如今何处寻觅? 为何随着年龄的增长,时间也像是浓缩了一般加速流逝竟浑然不觉,而当青春不再,那些尘封已久的往事却似乎又历历在目、宛如昨日?——这是荷兰作家杜威·德拉埃斯马(Douwe Draaisma)在其新作《为什么随着年龄的增长时间过得越来越快——记忆如何塑造我们的过去》一书中的“开场白”。是啊,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会越来越多地发出同样的感慨。时间、记忆、生命……当我们在永不停歇的时间长河中短暂“驻足”,回首往事,“过去”就像一幅长长的画卷在我们拥有最初记忆的童年和“现在”之间舒展开来,直到我们从记忆中“苏醒”,返回“现在”,长卷收起,生命也便在倏忽之间截短了,剩下的时光注定会越过越快,生命的终点只能是离我们越来越近。人世间从来不乏对时间流逝的感伤,每当老友相聚,把酒临杯,或者年关又至,新桃换了旧符,总是要感叹一声“日子过得可真快!”。感伤之余,又有多少人知道我们之所以会觉得时间过得越来越快,是大脑的记忆机制在“作祟”。德拉埃斯马先生在书中向我们详细阐释了“为什么随着年龄的增长时间过得越来越快”背后的心理学和记忆科学原理。然而,作为享有全球盛誉的心理学史研究者和作家,德拉埃斯马先生无疑是一位将精湛的学术知识、诗性感觉和敏锐的洞察力融为一体的高手。他说,如果把时间比作一条河流,生命就好比河岸上的一个人,开始的时候是顺着河水流动的方向向前跑着的,在他的眼里,河水在缓慢流淌;当他跑累了,便放慢了脚步,沿河而行,此时他会感觉水流的速度加快了;当他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只能在河岸上静静地躺下去……而河水依然以它那永恒不变的速度继续向前流淌……
然而,作者想让我们知道的远远不止“为什么随着年龄的增长时间过得越来越快”——这是一本有关“记忆”的著作,细心的读者从这本书的副题中完全可以判断出来。记忆真是一个难以琢磨的精灵,它带给我们太多关于时间和生命的感伤和困惑。笛卡儿说,“我思,故我在”。丧失了记忆,“思”从何来,“我”亦安在?在这本充满了智慧和哲理的书中,作者为我们揭示了诸多有关人类记忆的奇特现象的奥秘。比如,最初的记忆、气味与记忆的关系、记忆的方向性问题、“傻子天才”、脑损伤对记忆的影响、似曾相识之感、怀旧情节、濒死体验……感谢德拉埃斯马教授这么慷慨地让我们在一本书中有了太多的感动和思考。例如,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在“怀旧情节”一章中,从阿姆斯特丹开往乌特勒支的夜船在万籁俱寂中破水而行,8岁的范登·胡尔跟随父亲一起旅行,在凌晨两点的夏夜里鬼使神差般无法入睡的他偷偷爬上甲板。
“我永远也无法忘记那个黎明,忘记那一刻带给我的感受,也许是在那之前我从没有见过沉浸在如此宁静祥和中的大自然。万籁俱寂,河岸上的一切是如此之美,看不到任何活着的东西;牲畜在田野里沉睡;远处的物体仍然无法辨认;一只孤独的夜莺飞过我们的船头,四周无风,河水在船头泛起波浪。”
范登·胡尔后来回忆道,“(直到现在)我好像还能听见船儿推开波浪的声音”。
同样的,直到现在我好像还能感受到夏夜里湿润的凉风从车窗外扑面而来。那是大学最后一个学期刚刚开始的时候,我们从成都出发乘火车去兰州实习。当火车在苍茫的夜色中行至兰州郊外的时候,天空还没有破晓,幽蓝的天幕下,与我们并行的黄河若隐若现。八月末的西北,风已有些凉了。车窗半落,夹杂着些许水汽的风扑面二来。周围的人都在沉睡,而我却被那一刻深深地打动了。就像范登·胡尔所说,“我永远也无法忘记那个黎明,忘记那一刻带给我的感受”。然而,虽然感同身受,我还是惊异于记忆真的会在一个人身上“施了法”——半个世纪后,为了重温童年时的那一次刻骨铭心的感受,58岁的范登·胡尔特意又坐上从阿姆斯特丹开往乌特勒支的夜船,在同样的夏夜里彻夜未眠的他在同样的时刻爬上甲板。然而,他的努力白费了。
很多东西还是老样子,但是已经不能再感动这位年近六旬的老人。他感到十分沮丧。往昔那动人心弦的旅行感受哪里去了?掌舵的船长、仆役、开船的人、那些沉睡在乡间别墅里的富有人家,还有他自己的父亲……“唉,俱已亦;所有的一切都被埋进了坟墓,僵硬,也许已经腐烂!它们曾经充满了生机和活力,而如今,不管是新是旧,所有的一切都已腐烂!”只有指向破晓天空的大教堂的尖顶还矗立于原处。范登·胡尔沉思道,当自己追随祖先而去时,教堂的尖顶依然会矗立在那里。
不知道1200多年前的王昌龄在吟诵“秦时明月汉时关”,张若虚在感慨“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的时候,是否与170年前的范登·胡尔在望着教堂尖顶的时候有着同样的感受。在月夜里感叹的人们与他们所生活的时代一样都已作古,然而后人却一如既往地在记忆中惆怅,时间的长河也一如既往地在静静流淌……
本书原创出版社为荷兰Historische Uitgeverij出版社,荷文版曾获4项荷兰国家大奖。山东教育出版社于2005年购得本书中文版权。除中文外,本书目前已被翻译成多国文字,包括:英文(中文版本即译自剑桥大学出版社出版的英文版,该英文版已重印5次,并于2005年获全球最负盛名的科普图书奖安万特奖提名)、西文、德文、法文、意文、葡文、日文、韩文、匈牙利文、波兰文等。
作者杜威·德拉埃斯马现为荷兰格罗宁根大学心理学史系教授,是一位享有全球盛誉的心理学史研究者及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