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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意识与性格发展、细节呈现 ——评刘海栖《有鸽子的夏天》

孙建江(著名儿童文学评论家)

 

 《有鸽子的夏天》刘海栖 /山东教育出版社2018年12月版

海栖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就已经开始创作,称得上是一位老资历写作者了。虽说从事创作时间比较早,但因忙于编辑出版工作,中间又差不多停笔了十多二十年。他早期写小说,恢复创作后,先是写童话,现在开始写小说。

总体而言,海栖早期的小说比较追求现代派,后来的童话多多少少有点炫技。这部作品读下来,我的第一感觉十分良好。不惊不乍,款款道来。叙述节奏把控到位,该徐则徐,该疾则疾。游刃有余,底气十足。

作为一个评论者和出版人,很多时候阅读仅仅是工作,而不是享受。要找一部一口气可以读完的作品还真有点不容易。海栖这部作品于我而言是一个意外,也可以说,是一个巨大的惊喜。

这部小说讲述的是半个世纪以前的故事,读来却通畅淋漓,毫无暌违感。我想,这除了我与海栖年龄相仿,经历的事情相近,有许多共通点外,更重要的是,这部作品是一个完整的艺术体,是一个由男孩海子贯穿统摄下的故事。强调“男孩海子贯穿统摄”是想强调,这部作品自始至终葆有的童年意识。而这,恰恰是作品成功的关键。但凡儿童文学作品,如果没有童年意识贯穿其间,不可能是优质儿童文学作品。但我更想强调,童年意识不是标签,不是口号,不是作者的硬性植入,仅有童年意识概念是远远不够的。海栖这部作品之所以为人称道,就在于他将这种童年意识水流无痕地渗透进了故事的经经纬纬枝枝蔓蔓。让人觉得这就是那个年代的童年故事,这就是物质贫乏却精力旺盛的特殊年代的童年故事,这就是童年的我。

在童年意识的观照下,海子性格的发展真实自然,合乎情理。在山水沟街,屠夫郭一刀不好惹,没人不怕他。海子当然怕他,甚至很怕他。可是,有一天,海子竟然独自一人迎面顶撞大家都怕的屠夫郭一刀。如果没有足够的底气,这样的情节很容易流于编造和噱头。可是,这个情节在这里却是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这是因为,海子打小喜欢鸽子,羡慕养鸽大王二米养了一大群宝贝鸽子。小小鸽子,挥之即去,翱翔天际;呼之即来,神兵天降。懂人事,通人性,感恩图报。没有比养鸽子更让人着迷了。海子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意外获得了一对鸽中极品两头乌黑小白和白小黑,连养鸽大王二米也羡慕不已。谁知,因为黑小白和白小黑在郭一刀头上拉了泡屎,郭一刀竟然扣住不还。海子极尽所能想遍各种索要鸽子的办法和方法,郭一刀就是扣住不还。要知道,这可是海子视如己出、胜似性命、寄予了无限期待的一对宝贝。怎么办?他绝望、愤懑、无助,走投无路,忍无可忍,别无选择,只能迎面单挑。以至于,他面对手持斩肉大刀的屠夫郭一刀的时候,毫不退缩,五次喊出“还我鸽子”!当然,说不怕,其实心里也很怕,“我双手捏紧了拳头,我的身体在颤抖,我的太阳穴那里怦怦直跳。”然而,这恰恰是真实的海子,真实的少年心理描述。

作者不是在编故事,不是在编一个曲折离奇的故事;而是在写人物,写人物的性格发展,写人物性格所决定的故事走向和故事的内在逻辑。这个时候,主人公少年海子的迎与避、进与退、强与弱成为了一个关键节点。人物性格的发展,让整个故事的演绎变得好看而又迷人。

这部作品中,有很多别具魅力和意味的细节。我不认为只要有细节就值得称道,游离于故事发展的细节没有任何价值。这部作品的细节所以精彩和饱满,是因为这些细节,是“有鸽子的夏天”的细节,是孩子眼中的细节,而不是游离的、非孩子眼中的细节。这些细节,一方面,起着对故事情节发展的烘托、润滑和助推作用;一方面,又承载隐含了作者的情感取舍与价值取向。细节的功能饱满而又丰富。

谁会喜欢发大水?成人不喜欢,绝大多数成人不喜欢,但海子喜欢,孩子们都喜欢。因为发大水,街上会漂来很多菜,会漂来菠菜、大葱、水萝卜,会漂来茄子、辣椒,会漂来酸酸甜甜、吃进嘴里美死了的西红柿,“就是因为这个,我们格外盼望下雨发洪水”。这是孩子的线性思维认知,是孩子的所思所想。海子和小伙伴们是边抢边吃,二老扁却是光抢不吃,他家里困难要抢回去给妈妈省菜钱。二老扁不仅抢菜,还稍带着顺走了养鸽大王二米家的煤饼,二米发现后,找二老扁对质。二老扁不承认,“梗着脖子,理直气壮地说,你凭什么说这是你的?凭什么?你叫它它答应吗?”确实,煤饼都长一个样,根本没法区分。小说写到这里,似乎走进了死胡同,已无法解扣,本以为不了了之了。可是,一个细节出现了,二米硬是从煤池里扒拉出了自家的煤饼,因为这些煤饼上都留着二米训鸽反复落地起飞时留下的鸽子脚印。故事峰回路转 ,结扣迎刃而解。煤饼上的鸽子脚印,这个细节实在太绝了,没有精细观察和养鸽体验的人是无法凭空臆想的。这个细节不仅讲圆了故事,还与“鸽子”联系到了一起。

然而,故事还没有结束。又一个意想不到的细节出现了。二米让小伙伴们把自家的煤饼搬回家后,二米他妈知道二老扁的家境状况,厉声叫二米把煤饼再送回二老扁家。小伙伴们只好又嘿呦嘿呦把煤饼搬回去。这当儿,“二米他妈还叫二米顺便捎了两个窝头给二老扁和三扁。”这个意想不到的“捎了两个窝头”细节,一下子丰富拓展了故事外延和意蕴。即使面对同一件事,作为成人的母亲和作为孩子的二米们的想法是有所不同的。孩子想到的是即时和眼前,是一和一的对应;成人想到的是历时和整体,是一和多的对应,是家境困难的二老扁和三扁全家的生活。如此一来,叙述的“能指”和“所指”变得可感可触,细节的功能和力量再次显现了出来。精准的童年意识,在细节的描述中一一展开。这是写作的功力。

海栖的小说越写越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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