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吾三
(作者为清华大学深圳研究生院教授、南方科技大学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特聘研究员)
大约25年前,我着手做先秦科技典籍《考工记》的综合研究,在广泛搜集资料的过程中,注意到潘鲁生写的有关古代手工艺技术思想的论文,读之深感其人治学的扎实和文字的细腻,此后便有意关注他的学术动向,1999年读到他撰著的《民艺学论纲》;后来我在2007-2009年主持翻译《手艺中国》时,又特别注意到潘鲁生有关手艺乡村的文章,细细品味,多有启发。相对于我埋首书斋,而潘鲁生奔走于大江南北,考察于乡村田野,不能不折服他的勤勉,感佩他的情怀。
说来有些遗憾,我至今不曾与潘鲁生谋面,也无书信来往,却欣赏他的研究和文字,也可称之为神交。如今看到潘鲁生多年的学术成果集结为《美在乡村》出版,我由衷高兴,也趁鲜阅读了内中的文字。
新作题名《美在乡村》,读者不要误会是美丽乡村生态的组照(当然不乏艺术佳作,但只是以图佐文),可以说,这是一个有情怀的学者关于乡村文化与民生发展的思考与调研,记录了他与团队行走乡村探访民艺的见闻、对民艺文化乡土的深度观察,并浓缩了对乡村文化发展的认识和建议。
对中国农村进行实地调查研究,容易使人想到学术泰斗费孝通,费老开创了中国农村的人类学研究模式,然而限于条件和缺乏人手,未能涉足更广泛的地区。而今时代大变,潘鲁生有能力充分利用条件,组建起多学科背景的科研团队(包含艺术学、社会学、人类学、美学等),与不同专业的青年学者和学生一道,走遍了全国三十一个省区市的乡村,或田间地头访谈,或作坊内外记录、或用图片影像方式,并对大量统计数据整理,正是多种方法运用,使得收于本书的文章,从文字看富有灵性,从理论看不乏深度。不论是学者或一般人,只要关注农村,相信都可以在本书里找到感兴趣的内容。
出于我的科技史背景,我对第三章“手艺农村”饶有兴趣。这是作者近二十年来一直研究推进的一个命题,既是在以往的民艺研究基础上一种发现和聚焦,也是对中国传统工艺发展现状的深度追踪和调研。“手艺农村”首先与农村特色产业发展相关,作者认为,发展农村文化产业是一个现实的社会命题。实际中我们也看到,这些年许多城市在着力打造“创意之都”、“设计之都”,其实发展农村特色文化产业,培育一些“创意乡村”、“手艺乡村”,对乡村振兴或许更有普遍意义。例如,北方农村的柳编、麦秸编,南方农村的竹编、藤编,即是生产生活用品,也可做成工艺品。手艺产业很容易吸纳本地农民参与,激发农民的创造力,在生产、流通、以及生活应用中发挥生命力,同时也体现出手艺产业的价值。
结合农村实地调研,作者还开启了“手艺学”研究,这可以说是一个有特色和有生命力的研究方向。手艺在中国有悠久的历史,作为传统造物文化的历史脉络,手艺与器物、审美、以及和观念、制度文化的联系,手艺所体现的人与自然的联系,既是手艺本身的问题,也关涉社会学、人类学等诸多领域。2011年,潘鲁生主持的“手艺农村”的成果展在北京中国美术馆举办,乡村手艺登上国家艺术殿堂,引起了多方的热烈反响,展示了“手艺农村”发展的希望。
这里不妨多说几句,我在翻译《手艺中国》时体悟:手艺伴随了我们的先民几千年,它书写了中华民族的历史,延续了我们的文化生命。而今,仅仅几十年,许多手艺在快速消逝。仅仅不到一代人,所忆所想的大不一样。若瞧不起手艺,放任手艺消逝,表面上看是以西方工业技术取代传统技术的不可逆过程,实际上可能丢失的很多,也是某种民族价值的丢失。在这种背景下,再看潘鲁生的“手艺学”研究,不无重要意义。
读《美在乡村》启发我们思索,当我们迎接第四次工业革命,着眼未来世界的变化时,其实不能忘却生养我们的根,不能忽视占国土大半的乡村,哪些值得保留,哪些需要转型,都需要认真研究。我们需要有研究农村问题的学者,而潘鲁生就是这样一位有情怀、有使命感的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