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选自《安安和竹蜻蜓》
殷健灵
到了除夕夜里,照例要熬夜守岁。矮柜上燃起了红蜡烛,香炉里插了香。已经满是年的气氛了。
外婆兴致盎然地喝了酒,面对团坐的小辈,心一暖,免不了要怀旧。——现在,只在家里燃香烛了,那时,“年”可是要当着祖宗来供的,战战兢兢的。
外婆说,她小的时候,到了除夕,每家每户都提前做好晚饭,熄火净灶,再把鸡圈牛栏全部拴牢,把宅院的前后门都封住,躲在屋里吃“年夜饭”。——为啥要躲?因为“年”要来了呀——“年”是凶猛的怪兽,散居在深山密林中,它的形貌狰狞,生性凶残,专食飞禽走兽,每隔三百六十五天就下趟山,从磕头虫一直吃到大活人。
外婆说着话,其余三人却笑起来,像在听笑话。可外婆正在兴头上,继续说——“年”要来,这顿晚饭就凶吉未卜,吃一顿是一顿,当然要置办得丰盛。吃饭前,全家老小先供祭祖先,祈求祖先的神灵保佑,平安度过这一夜。吃过了晚饭后,谁都不敢睡觉,万一“年”来了,起身就跑啊——
安安听了大笑。虽然她觉得外婆说的是蒙人的话,心里倒真希望有“年”的存在。这样,就有热闹看喽!吃了饭,安安迫不及待地和史兰一起跑出去, 叫上了鹞子,去参加孩子们的“提灯会”。碧瑶每逢过年,小孩都有所谓“提灯会”,一个个拿着各色兔子灯和点燃的小蜡烛,跑来跑去。
这时候,孩子们脸上的表情和往日很不相同,寂寞的神色悄悄退去,各自穿了父母从城里带回的新衣裳,脸上红扑扑,争相交流从父母那里听来的新闻。善于言辞的孩子,自然成了中心,大家听他绘声绘色地描述,一同享了他父母在异地的风光。
但这种光景却是短暂的,等过了元宵节,该走的大人便陆陆续续走了,孩子们留在碧瑶继续寂寥的日子。运气好的,则被大人带走,去到另一个陌生的世界。
鹞子的父母也回来了。过完年,鹞子就得跟着父母走。鹞子告诉安安,父母已经为她联系好了城里的外来务工人员子弟学校,去了就插班。“那个学校叫明、强、小、学,”鹞子一字一顿地告诉安安,“我在三(2)班插班,班主任是个男的,是我们同乡人……”该知道的,鹞子都似乎提前知道了。听鹞子说这些,安安说不出是伤感还是羡慕。小孩子喜欢新鲜,不管怎么说,能去城里,又和父母在一起,总是好的。就像史兰说的:“到父母身边,总是好的,比什么都好。”
三个人坐在石埠上,在鞭炮齐鸣中仰望天上的星星。望着望着,眼神渐渐现出无限的神往和迷茫。当嘈杂的鞭炮声静寂下来时,放飞的思绪才落了下来。
史兰一手一个揽过安安和鹞子的肩,说:“我以前在洛杉矶,也过春节。我跟妈妈去唐人街,看舞狮,街上好多好多中国人,很多人穿中装,放鞭炮、唱戏,好热闹……虽然很开心,却总是觉得心里缺少什么,还是觉得孤单……”
孤单是什么呢?孤单是树上最后一片叶子,摇摇欲坠地望着大地,想要亲近大地吗?却即将离开树的怀抱。
家是什么呢?饿了,家就是一顿饭;困了,家就是一张床;寂寞了,家就是屋檐下一个可以说话的亲人。望着天上的星斗,史兰说,我们三个人一人许一个愿吧。